和佳姒費了不少功夫才把長河源頭類似水行淵的玩意直接吞了，用法力疏浚了肆虐的洪水，又用搬山術加高了河岸，又有強力統治者一呼百應、整頓萬戶，人間才終於恢覆了些秩序。

和佳姒雖然知道人間動蕩時人們最缺的就是信仰與希望，但還是低估了人們八卦的力量，新晉絕境鬼王的事跡已經傳開了——這位鬼王一心向善，為了拯救人間，不惜求佛問道！出家為尼！拔光了！自己的頭發！化作一根根！定河神針！費勁千辛萬苦！終於平息了水患！

和佳姒：……

水師缺位，因此民間治水無力。加上百年來上天庭動蕩，無力下達視聽，人間氣運也跟著大亂。和佳姒臂上的咒枷沒取，因此只有化身臨死前的禿頭形態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法力，結果被傳成了這樣。行吧，大家開心就好。

和佳姒找到城隍廟，不是，皇城破廟原址，那裏已經建成了風師觀，但也讓大水沖得有些不成樣子，一幫乞丐正在熱火朝天地搬磚弄瓦——把磚瓦搬去自己生火、造房子？

“風師娘娘的神像比較矮，我們把她放在黑水玄鬼相下面就好了！這些磚我們拿去利用一下，還能多救幾個人！她一定不會介意的！”

有人看見她，快樂地招呼她：“這位小姑娘，你也來風師觀拜風師嗎？”

和佳姒冷靜轉身：“不，我路過，以為這能治風濕，走錯了。”

幾個乞丐連忙挽留道：“風師也能治風濕！風師娘娘剛剛飛升，這時候祈福很靈的！尤其在黑水玄鬼旁邊的時候更靈！你可以試一下！”

跟賀玄祈福還能管用？不會是教導信徒集體跑去花憐觀大喊“我，黑水沈舟，打錢”吧？

和佳姒拒絕了這份安利並且一腳踢翻了狗糧：“我比較信那個，那個土味貧尼。”

“哦哦，她法力非常高深！而且雖然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但是據說脾氣古怪莫測！自從仙樂太子和血雨探花合觀之後我們已經很多年沒遇到所有祈福都能得到相反結果的鬼神了！”

得虧是毀容了，看不出和佳姒整張臉都有些抖：“……聽起來的確高深……且莫測……”

“是吧！但是聽說她一根一根忍痛拔光自己頭發，這等行為簡直是令人震驚！她竟然為了陌生人們做出這種事……”

一個年紀很大的乞丐走過來點頭：“我都沈默了！”

一個衣裙破舊的女子也圍了過來：“我都流淚了！”

一個看起來是新領頭人的乞丐深沈地道：“我立刻就把這個消息傳給了其他丐幫分支！這種事情，不傳不是皇城人！”

和佳姒忽然朝著東西南北一通亂指，一氣呵成地大聲道：“哦呵呵這真是駭人聽聞誒你們看天上有飛碟地上有錢包這邊有帥哥那邊有美女哦剛才說風師娘娘剛剛飛升可以請問一下她具體是因為什麽事情飛升的嗎？”

乞丐們被她胡攪了一通，終於七嘴八舌地把話題轉向了師青玄的八卦上。

聽了半個時辰、剔除了傳聞中一些掀牛頓棺材板的描述、沒有意義的誇張修辭、疑似《剪燈新話之品花寶鑒——天庭富少跌落雲端、負債小生情囚破廟》等帶顏色的情節，和佳姒終於搞清楚了師青玄這次大概是因為什麽飛升的。

皇城腳下某個大官家的紈絝子弟欺男霸女、害人無數，看上落魄書香世家的書畫文物，便找了個罪名抄了家財，逼得那書生攜妻兒流落破廟。那紈絝又看上了書生的妻子，強行擄走，反將書生和他兒子打成了重傷。師青玄帶人半夜將書生妻子偷偷救出，驚動了那紈絝，派家丁要捉拿所有皇城乞丐，一並處死。這時賀玄現身，正要救走師青玄一行人，卻突發大水，全城淪陷，紈絝正好被卡住，大聲呼救。

師青玄回身拉了那紈絝一把，就在此時，華光大亮、天劫突降，師青玄轟轟烈烈地又飛升了。

和佳姒點了點頭，帶著點莫名殘忍的笑意。

她全都知道了，關於賀嘉思，以及她，和佳姒。

和佳姒又問路去了博古鎮，在似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走了一陣，終於看到那家謝憐數百年前剛剛開始收破爛的時候光顧過的、叫“賀記小食”的攤子。今天不是上元節，攤子前支著的小鍋裏賣的不是元宵，是龍抄手。攤子生意不錯，客人絡繹不絕。

老板還是一家三口，上了年歲的中年男子和慈美婦人偶然對視間，是人間煙火的扶持溫暖，老板的女兒是個粉雕玉琢的少女，比和佳姒鬼身的年紀要小。

老板喊她來坐一陣，她嘴上答著“就來”，卻依然在桌椅間忙碌穿行，將桌面收拾得幹幹凈凈。

名字沒聽清，但既不是“小嘉”，也不是“妙兒”。

和佳姒走上前去，道：“老板，來碗抄手。”

那少女應了一聲：“有呢，您先請坐！”

和佳姒救了水災，在人間也有人給立了廟——對，不是觀，因為她禿頭，所以自然而然地被認為是尼姑……跑題了，和佳姒雖然沒什麽家底，但是還算攢了點功德，不至於像撿破爛時期的太子殿下那樣付不起五錢一碗的元宵。

和佳姒掃了一眼，沒找到空的座位，便站在爐子跟前看著老板娘往湯鍋裏倒抄手，抄手從案板上不斷滑進老板手中的笊籬上，老板就著滾水下抄手，順勢一撈一抖，一份抄手便一個個乖乖地傾進略低處的大瓷碗。

老板跟客人做生意的風格還是那麽一枝獨秀：“慘，真慘。”

和佳姒用自己前世燒壞之前那張十八歲的臉笑瞇瞇：“那可不，父母去世了，也沒留錢，連個如意郎君都找不到，吃份抄手都得自己來，慘啊！”

老板一邊熟練地在瓷碗裏添上陳醋、撒把蔥花、撇點辣椒，又澆了一勺肉湯，一邊說道：“那是真挺慘的。對了，你是不是沒有錢啊？”

和佳姒又笑了笑，摸出一根金條丟進老板收錢的竹筐，動作看似隨意但是暗使了力氣，咚一聲砸到了筐底：“一碗抄手的錢倒是有，但我主要是想找個郎君。老板你看，這仙樂太子許了鬼市城主，那風師娘娘配了黑水鬼王，好男子都內部消化了，哪還給女子留活路。”

一個嫩如黃鶯的聲音道：“咦，風師娘娘不是女子嗎？我看神像都是女子呢！”

老板雖沒看清她扔的是什麽錢，但聽聲音就算是銅板也足夠一碗抄手了，盛了一大碗抄手遞給她：“小丫頭片子插什麽話。那姑娘你是挺慘的。端著小心燙啊！”

和佳姒小心地端著，她感受不到碗燙，但是不想灑了。抄手攤子熱氣騰騰，她臂上已經隱去的咒枷也被熏得隱隱發熱。

老板家年畫娃娃似的漂亮女兒領她去一處剛收拾出來的桌椅坐下：“姐姐，你給多了錢的話記得自己拿找零啊，我爹在鍋後面看不太清楚的！”

和佳姒喝了一口湯，雖然鬼身沒嘗出什麽味道，但總覺得很滿足：“多的部分就幫我供給你最喜歡的鬼神吧。對了，小姑娘，你拜風師娘娘嗎？”

小姑娘睜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拜呀，為什麽不拜？風師娘娘和黑水鬼王合觀之後也很靈驗的呢！”

和佳姒又笑了笑，感覺臂上無形的咒枷已經開始瘋狂地收縮，於是放下碗：“你這麽聰明可愛，風師和玄鬼一定會保佑你們一家的。”

小姑娘被她誇得害羞得低了頭，再擡頭卻只看見空無一人的桌椅，和猶餘裊裊熱氣的空碗。

她疑惑地東張西望：“咦，姐姐去哪了？抄手還沒吃……啊，這個姐姐吃東西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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